【上一回】
「痾﹍﹍老兄,你的硬碟沒救了!請節哀。」翟楠的口氣一點都沒有安慰人的意思。
這是當然的,因為翟楠是個電腦工程師、程式設計師、售後服務人員﹍﹍我根本搞不清楚正確的職務名稱,關鍵在於在這間小小的工作室內並沒有人死亡,我們只能看到一顆冷冰冰的硬碟被擺放在維修工作檯上,因為長期超量下載盜版影片而停止運轉,就好像醫生眼中的躺在手術台上急需要心臟移植的病人,只是翟楠拆開它的過程中不用消毒、洗手、觀察、也免去了一卡車的測試,而且這台硬碟的零件已經停產,找不到零件「移植」了。
醫生如果手術失敗,會走出手術室,用制式的詞語安慰病人家屬,期望不會因此必須面對任何法律訴訟。但是對翟楠來說,「病人」死亡只意味著有某人要打開荷包,掏出更多的錢向他買新的零件來替換。
幸好我向來對這種身外之物看得很淡,綜觀我的生活中,除了那兩本小說『鬥陣俱樂部』和『美國眾神』以外,好像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我牽掛。
但是我很難想像翟楠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會有多哀傷,如果有人告訴他:「抱歉!你珍藏的全套限量版涼宮春日影碟在壓制的過程,因為工程人員的疏失,導致影碟內藏有病毒,(其實是因為廠長用工廠的電腦觀看網路上購買的盜版色情影片,)請不要再使用電腦收看『她』。」
也許就像梟狼的表情一樣,「為什麼?老天為何要這樣折磨我?」
「怎麼了?」翟楠不解的問我,「硬碟裡面有什麼很重要的資料嗎?」
我無所謂的聳聳肩。不過就是一堆已經完成的報告,儘管花了大把心血去收集、分析、思考、整理,可是拿到的分數還是輸給其他從網路上剪剪貼貼完成的作品;那一卡車會害我坐牢的盜版遊戲、音樂、電影、商用程式,可以趁這機會擺脫牠們;還有我隨手寫寫的文章小說,很多都是不值得繼續完成的作品。
「松島!觀月!安娜!立花!﹍﹍我對不起妳們!害妳們沒有機會被燒錄成光碟!」梟狼捶胸痛哭。一個十八歲的大男孩因為A片而哭成這樣,這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象。
我會認識翟楠並不是單純的因為找他修我的電腦,我會認識梟狼卻是單純的因為出席了某個網路論壇「A片同好」的現實聚會。
「這些東西可以免費下載?」當時十七歲的梟狼這樣問,會場眾人立刻爆出一陣笑聲,大家都以為他在開玩笑,所以沒有人認真回答他,看到大家的反應,梟狼也不好意思再多問。
事實是,這是個網路分享過度發達的時代,我個人以為最能代表這個時代的一句話就是:「免費取用小日本的心血結晶是種高尚的行為。」所以我會免費下載小日本的漫畫、影集、電影、商業軟體、特別是電腦遊戲。在這個什麼都可以免費下載的年代,梟狼卻依舊過著每個月花三千塊錢在A片網站上的日子。
這不是什麼蠢事。
梟狼的母親懷孕時,他父親用當金光黨行騙獲取的金錢支付超音波檢查的費用,那是還沒有全民健保的年代。
等他出生後,他老爸決定改行找份收入比較穩定的工作,——所以他作過一陣子的走私,原本都是走私些香煙、電器、維他命進來,生意規模大到只要是低於市價七成的商品,三件裡面有兩件是他老爸經手的,傳說中他連車子都有辦法走私,只是手法始終是個迷;後來他老爸發現走私盜版色情影帶的母帶進來,再將大量拷貝成品走私到東南亞各國去比較有賺頭,那時候錄影機剛問世,菲律賓和關島的美國阿兵哥都是他最有潛力的客戶群。
所以梟狼這輩子的第一件電子玩具不是什麼廉價機器人,而是價格高昂的影帶拷貝機。
影帶拷貝機會變成小孩子的玩具?梟狼的老爸沒想到第一批貨才送出隔沒幾個月,香港地方的黑道也開始跟他老爸搶生意,「那些人會為了要你罷手某件事,帶著槍渡海來追殺你全家。」我和翟南都聽過梟狼這樣回憶著。
為了保命,他們全家只能望著堆滿客廳的母帶和拷貝帶發愁。但是發愁歸發愁,對他父親來說眼前的難題並不什麼多困難的選擇題,過沒幾天,他就決定重操舊業,回去幹起金光黨的詐騙勾當,而且生意規模和手法都大升級。
「不要碰不能吃的東西!」梟狼這樣回憶著父親的教誨。
健康食品。
成本一塊錢的水,算整數,成本兩塊錢的寶特瓶,回收賣錢剛好也是兩塊錢,再加上其他生產運送費用,最後一瓶掛上「礦泉水」的東西售價十五塊,淨獲利連高利貸都眼紅。看著這個商品日漸走紅,他父親理解到消費者根本沒有能力、或者根本不想去理解,這些飲料食品的原料,和它的售價之間有多大的差距。
「磚頭可以換鈔票,寶特瓶裝地下水可以大賣,酸溜溜的維他命為何不可以治百病?」只要把乾燥的死豬肉磨成粉,加上檸檬汁、柳橙汁、鳳梨汁,就可以宣稱能治療禿頭、青春痘、甚至減肥﹍﹍盡量避免讓使用者同時購買多種不同商品,不然他們可能會發覺這些萬能仙丹都是同樣的東西,也別說可以治療醫生都沒把握的病,不然肯定會引來警察注意。在直銷詐騙開始成型以前,他老爸每天收到全島各地藥局的訂單。
不過那失敗的進出口生意還是有造成一些困擾,例如﹍﹍該怎麼處理那些影帶?
「慢慢看,慢慢丟,慢慢跟左鄰右舍分享吧。」如果要問梟狼,關於日本歐美的色情工業有多發達?他肯定回答不出來,他只知道在自己開始感受到課業壓力以前,依舊可以從家中那堆色情影代理面發掘出自己還沒看過的影片。
「你怎麼知道那麼多管道去弄來這些東西?」曾有人這樣佩服的問我,我總是略帶神秘的回答他們:「生命會尋找出路。」現在大家應該了解這話的意思了。
梟狼的生命從不需要尋找出路,在他看完家中那堆色情影帶以前,(同時把看A片這種動作深深地植入自己的靈魂、成為一種生物必須條件,)錄影帶已經成了過時的玩意,數位產品開始當道,體積也越作越小,可笑的是不管主流變成什麼,好像都是為了方便大家收看色情影片而已。
嘿!根據統計,全球網際網路上,每兩個單位的資訊中,就有一個資訊是色情資訊。
梟狼的人生就像是只能存在小說或電影中的荒謬劇一樣。
至於翟楠﹍﹍就是個宅男,正好是他的名字讀音。技職學校工科畢業,酷愛日本動漫電玩文化到了絕對狂熱的地步,尤其是熱中於一種名為「鬼畜」的詭異情色世界﹍﹍,這些全被巧妙的隱匿在那副厚框眼鏡和冷靜中帶點幼稚的表情下;翟楠還在遠離鬧區的小巷弄中租了個一樓的小空間,幫左鄰右社維修電腦、或提供相關的技術服務。
因為翟楠的店面就在我住的套房公寓樓下,所以經常有機會經過店門口,而且老是從門外看見他殷勤的招待著各式各樣的女性顧客。
翟楠有個性格上的致命點:和女性交談時,會呈現結巴、陷入驚慌、智能降低到令人吃驚的地步。他總是閉口拒絕談論自己的母親與身世,所以我們無從得知他和母親或姊妹交談時,是否也會陷入同樣的窘境。
但和男性講話時,他總是思緒清晰敏捷、態度從容不迫、而且帶著銳利的氣勢。
可是走進店裡的女性,只要長相、個性、行為別讓他倒胃口,隨便擠個乳溝、扭個臀部、玩弄一下頭髮﹍﹍隨便都有個三折優惠,外加無限期二十四小時免費售後到府維修服務,服務內容還經常不限於電腦相關的事物。
因為很可悲的本質,我們第一次認識彼此,就是在夜市街的精品店外,看到一個長相普通、濃妝豔抹的女孩子挽著他的手臂,央求他買下展示櫥窗內一大串非常俗氣的金屬鍊,「我想買給我爸爸當生日禮物。」
聽她嗲著喉嚨講話,(只要聽見女人這樣說話,翟楠的智商、理性、判斷力﹍﹍統統會瞬間會降低三十,)不知為何瞬間在腦海中浮現了她挽著另一個男人的畫面,那男人很年輕,絕對不是什麼「爸爸」或「長輩」,比較像是個整天無所事事的半吊子小混混,只能以追逐搖滾樂夢想為自己的一事無成與不負責任找藉口,所以姑且稱他為搖滾狂吧!對了,搖滾狂脖子上還掛著那條金屬鍊,幻想著這套裝扮或許可以幫自己在pub內的演唱換來一些掌聲。我也看見搖滾狂最後得到的只有噓聲和店長的抱怨,然後到了晚上,他會在房間內同時粗暴的用雙手和自己的大屌,在那女人身上發洩自己的怨氣,然後這女人隔幾天會再將這身怨氣全轉嫁到翟楠的﹍﹍荷包上。這景象就好像大自然的食物鏈運作模式被原封不動的搬移到人類的男女關係中。
「妳如果買那條項鍊送他,最後只會害自己被他痛扁一頓,」我腦袋裡的某條理智神經忽然打結——正常人不會隨便向陌生人吐露腦海裡看見的某種「異像」,就好像紳士不能隨便對美女說出自己的性幻想,淑女也不能打探猛男一夜可以幾次郎。
翟楠一臉狐疑的看著我,但眼神中警戒的成份多過疑惑,顯然把我當成潛在的危險精神病。那女人似乎就很清楚我說的話真正的含意,漲紅的臉上嘴角眼皮開始同時以每秒十次的頻率抽搐抖動著。
接著﹍﹍我不記得那女人怎麼反應、或她說了些什麼,不外乎就是要求翟楠發揮騎士精神或是遵守紳士風度(但是自己卻可毫無顧忌的把他衛生紙一樣利用拋棄)之類的狗屁道理,翟楠當街賞了我兩拳,接著又像個跟在老佛爺身後的太監小李子一樣,尾隨著那女人的屁股離去。
那兩拳讓我的下巴整整痛了三個禮拜,可是才隔五天,某次我從店門口經過時,他竟然丟下店內的工作,追出來叫住我。
該不會想要再多賞我兩拳吧?我當時警戒的這樣想著,而且計畫著如何不要讓他太輕易的得逞。(嘿!說到打架,我可是弱雞一隻,任何人要修理我,我都只有任其魚肉的份。)
可是他叫住我,竟然先是向我道歉,接著又感激我,「那女人三天後頂著熊貓眼到我的店裡對我大吼大叫,嫌我小氣、沒品味,只能買這種東西給她﹍﹍我連跟她要回那條項鍊的機會都沒有。」
「女人哪﹍﹍」我安慰他,「往好處想,你等於花錢讓她買頓揍。」
從那天起,我經常走進他的店舖中光顧,聊天打屁、還順便向他討教許多電腦知識。除了那充滿碰撞的第一次之外,我就很少在其他女性身上看見那樣的畫面,如果看到,我也學會識相的閉上嘴,假裝自己看不見。
這是別人的人生,除非我確定自己是個可以窺視未來的超能力者、或是某個被上帝惡整的先知,否則實在不該因為自己看見了某種「異像」就干涉別人的生活。——這同時也符合翟楠自己的期望,梟狼很快的也學會了不要隨意對翟楠的異性交往關係提供意見。
翟楠同時也是中區知名的駭客,他的行事準則讓他在遠近皆享有盛名,也讓他免於被請進警察局,「別讓人家知道你犯罪,你就等於沒有犯罪。」簡單說,在網路上來無影去無蹤,就是他的看家本事。這種銷毀、掩飾犯罪證據的把戲,可以說是我們三人日後合作的基礎。
要先能夠不斷轉換網站、掩飾連結點讓警察無從追查到我們的實際位置,再來就是靠我的電腦當作基地,不斷從網路上蒐集「商品」,最後就是靠梟狼來建立銷售通路與運貨。
這就是我們三人之間的聯盟關係。
我負責下載、編輯、燒錄、製作光碟封面,梟狼負責送貨和規避警察查緝,翟楠則搞定所有的網路技巧,例如不斷轉換電子郵件來寄送廣告、接收訂單,還要不時經過層層轉換到外國伺服器來架設網站﹍﹍
生意規模不大,每片不含稅售價八十元,利薄量少,但還算有聲有色,在業內可以說小有名氣,因為大家都知道:「什麼樣的片都有。」
比起學校、同學、師長、甚至家人,這樣的三人組合漸漸成為我的生活重心。
一個禮拜中總是有兩三天,我們會聚在翟楠的店舖中、或跳上梟狼的車到市郊區的山頂公園上,配點我所準備的小菜,然後喝點小酒,等到酒興稍微起來後,他們會把小菜往我身上砸,——因為太難吃了。
如果週末大家都沒有特別的計畫時,那兩個人都會被我拉去電影院,從早場第一部電影開始看起,一路看到午夜、或是有人吃不消為止。
對我而言,所謂的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而日子也就是要這樣過,硬碟掛一顆算啥!這正好是個絕佳的機會,讓我評估是否該把這檔生意給收起來。
可是看到梟狼對著硬碟的「屍體」哭天搶地到好像要肝腸寸斷一般,還不時哀求翟南想辦法、要不計代價盡力搶救﹍﹍我終究不忍心把這個想法說出來,「算了吧!讓它安心上路。」看到翟南不時用眼角對我打暗號求救,我很清楚他不是在敷衍梟狼,這顆硬碟是真的沒救了。
在這個大熱天的午後,翟南店裡的生意也如意料般的冷清,讓他沒有機會找到理由抽身,或是可以不理會梟狼的要求,只好不情願的一直黏在維修檯前,一直裝模作樣,讓梟狼以為自己還在努力搶救這顆硬碟。
「愛田,瑪利亞﹍﹍(中間省略大約一百五十個名字)﹍﹍愛莉,蘇姍,妳們撐著,我絕對不會放手的!」梟狼如果能夠少花點時間和心思,在那不停對著硬碟裡面的影片「叫魂」,一定會發覺翟南從好幾十分鐘以前,就開始不停重複著僅僅兩三個維修的假動作,其中唯一插入的幾個變化動作,竟然是停下來甩手揉肩,避免自己的手腕和肩膀提前報廢。
不過翟南很快就要獲得解放了,當梟狼準備開始下一輪的「叫魂」時,(好像是從某個可以一次滿足十二根屌的泰國女優開始叫起,天知道他是怎麼學會念那女人的名字,)我突然感覺到自己腦袋裡的有條神經斷裂,終於讓我可以放膽的這樣作。
我開始關掉店內的電器,把鐵卷門逐一拉下,然後指揮著翟南:「你夾左邊,我夾右邊。」就這樣一左一右,我們兩個合力使用蠻力把梟狼從後門拖出去,等到被我們拖上計程車後,梟狼也只好認份的不再抵抗。
關上門,司機嚼著檳榔,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手垂在車窗外捏著香煙,問我們:「年輕人,你們想去哪?」
我愣住,因為我只是一時衝動,就把梟狼拖出來,對於接下來的行動當然是一點安排也沒有。
我看了翟南一眼,想知道他的意見,卻看到他拼命的聳肩搖頭,但半點意見也提不出來。
那司機很快就不耐煩了,口氣很衝動的說:「靠夭喔!不知道去哪也要叫車!還是要我跳表載著你們在市區裡兜風?」
「你老媽才在靠夭啦!」梟狼一聽到司機嘴裡操持著他所熟悉的「母語」,立刻回敬:「你敢再靠悲一個字,信不信老子一通電話就把弟兄絡來拆爛你的雞掰車,再把排氣管塞到你的屁股洞裡面挫屎!」
聽到梟狼的髒話連珠砲,司機好像也知道這客人得罪不起,只好乖乖的安靜不作聲。
看到司機安分了幾秒鐘後,梟狼才拿出一張廣告傳單,是家新開幕的酒吧,將它交給司機,「載我們去這地方。」
翟南跟我看到梟狼的表現,反應都顯得有點錯愕。——剛才在那為了硬碟內的A片哭天搶地,難道是在演戲玩弄我們嗎?
大概是感受到我們的不滿,梟狼自言自語,像是要為自己開脫般解釋著:「還能說什麼?﹍﹍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充滿一堆意想不到的意外,可是我們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碰到這種鳥事就要靠酒精來宣洩啦!」
「對啊!就是這種精神!」翟南好像馬上就把乾」剛才的不滿給丟到九霄天外,一起陪著梟狼亢奮,「不過就是A片!現實中,女人我們要多少就有多少啊!」
我跟梟狼臉上表情錯愕的僵了下來。
「怎麼?不興奮嗎?我們三個人今晚一起喝個痛快啊!」翟南好像沒發覺自己剛才說的話為何讓我們錯愕。
「喝到掛!」「女人!」我跟梟狼很有默契的假裝自己被翟南的熱情給鼓舞,而翟南又再被這波熱情回饋鼓舞,更激動的喊著:「喝到掛的女人!」
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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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忘記貼網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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