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朋友都知道寫小說是我的興趣。
家裏經營餐廳、從小就立志要當廚師的小陳是我小學同學,一起上學的那段日子,每次看到我被班上那票惡霸同學欺負時,他總是冒著被報復、被記恨的危險,第一個跑去通知師長來幫我解危。高職畢業之後,他考上了廚師執照,每天的生活就是逛市場、採買材料、將材料帶進廚房、接著將材料「處理」成客人所點的菜單﹍﹍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人生背景,或是某些我看不到的理由,甚至只是因為人的想像力沒有因果關係可言,總之小陳以為在每座城市的某個角落,一定都有個「靈感批發中心」,但是位置極其機密,在無人告知的情況下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而「靈感批發中心」會主動調查這個城市中是否有人想要靠寫小說來度日賺錢,並將這些人列入會員名單中,只有會員可以進入這間大賣場,也只有去過大賣場的人,可以買到源源不絕的靈感,這些「小說家」們只要將這些靈感帶回自己的書房、或任何用來進行寫作的地方,就可以寫出源源不絕的小說﹍﹍
當保險業務員的史密是我在補習班認識的,講話尖酸刻薄、個性自私透頂,但最糟糕的是他甚至以此為傲。任何人都能明白我跟他毫無交情可言,但他依舊硬著頭皮打電話到我家中,以開同學會的名義跟我母親要到了聯絡方式,然後開始三天兩頭對我進行「風險管理勸說」,想要藉此說服我簽下保險契約。可是每次見面或通話,他臉上與口氣裡的憔悴就多一分,據說是因為保險公司的部門經理對他的「契約締結率」過低感到不滿意,藉此經常給他巨大的壓力,「要人在契約上簽名,有那麼難嗎?」「在外面街上,一堆需要保險的人正等著去挖掘!」
史密則是認為小說中的人物其實都存在現實中,過著平凡的生活、講著現實的語言、接觸如你我一般的小人物,可是翻開他們的腦袋,裡面卻是一堆令人拍案驚奇的經歷和冒險,而他們總是很期待哪天會出現一個小說家,來將自己腦海中的東西改編成小說。小說作家要隨時記得張大眼睛,注意看看哪些走在街上的平凡人,腦海中是否正盛裝一堆絕佳的小說題材;如果找到了,小說家會趕緊纏住他們,說服他們將腦中的一切交給小說家,如此一來就可以寫出源源不絕的小說﹍﹍
至於我母親的想法就比較簡單,「寫小說?那是哪個大學科系在負責教的東西?」「有這個科系嗎?」「去作這種不需要學歷的事情會有啥出息?」
聽到她這樣說,我眼前頓時閃現一座大型建築物,四面牆壁都是閃亮的玻璃,裡頭包裹著一長串輸送帶和機器,輸送帶上不停跑出所謂的「材料與靈感」,而機器則是用來將輸送帶上的東西加工與組合;每天早上都會一堆領有「小說家」學歷的「小說族新貴」排隊走進這間建築中,打卡、換上悶熱厚重的工作服,然後走到機器和輸送帶前,守著輸送帶、操縱著機器、看準時間作息,但其實整天都在算計著還有多久領薪水、薪水有多少﹍﹍
「你能相信嗎?」在三十層樓的高空,梟狼紅著眼睛,激動的對我滔滔不絕抱怨著:「賣靈感的地方?只有想寫小說的人可以成為會員?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如果真的有,為何我們兩個沒有會員資格?」
「閉嘴!」我不耐煩的要求,順便用袖口抹掉額頭上的汗珠,皮膚可以感受到我的雙手正不停的顫抖,「趕快滾!難道看不出來,我如果失敗了,這整層樓的人都會完蛋嗎?」唉!雖然這樣說,但我很清楚他跟我一樣都被困在這房間裡,哪都去不了。
四分二十六秒,眼前的時鐘無情的繼續倒數著。
「﹍﹍眼前的時鐘無情的繼續倒數著,它和引爆器之間的聯繫,遠超過母親的子宮和胎兒之間臍帶﹍﹍」梟狼不但不聽我的勸告,反而開始像寫小說一般,站在我背後、看著我焦慮的身影、用文字解析我的處境。
雖然很訝異,平常只會寫一些低極短篇或笑話的梟狼,這時候竟然會使用扎實的文辭字句來描繪事物與營造氣氛,但我只是停下雙手的動作,(雖然它們一直就只是擺在那,什麼都做不了,)用崩潰邊緣的口氣對梟狼低聲怒吼著:「你知道嗎﹍﹍原本你可以成為這世界上最白目的人!如果我今天在這地方葛屁!但是你偏偏要賴在這地方!」
四分十五秒,時鐘似乎真的對於自己可以指揮引爆器這件事,感到有一絲的驕傲,齒輪轉動的聲響,彷彿在嘲笑我目前的處境,「我是顆炸彈,會把你和整棟樓炸翻天!」
天哪!一想到裡面裝的三十公斤硝基炸彈還是我親手調製的,那嘲笑聲顯得格外刺耳。
空蕩蕩的大房間搭配全新粉刷完工的潔白牆面,一整片落地窗外的夜空彷彿就像「虛無空間」,在這裡面沒有任何多餘的家具擺設,只有兩張椅子和一張圓桌,如果經過適當裝飾,應該會被用作會議室之類。但它現在只是個空房間,困著一個焦慮且失敗的小說家,一個職業白目,一具躺在地上的屍體,腦漿撒滿半塊地磚。
天花板的日光燈發出微微的高頻雜音,和房間外的騷動巧妙的混合。
「開門吧!」一股溫柔的女聲從門外傳來,讓沈靜的騷動瞬間轉為爆發邊緣的寧靜。
「喔!帥!這下你想走也走不了!」我先告訴梟狼,再對著門外的人喊:「我這裡有顆炸彈,你們最好快滾!」一想到頭上還有整整三十層樓的建築物重量,我可以看到炸彈爆炸後,大樓從中間斷成兩截,然後像世貿大樓般垮下來的瞬間﹍﹍應該會是非常壯觀的場面。
門外爆出一陣笑聲,還夾雜著幾句髒話,但是又瞬間平息。
「真是﹍﹍」說話的依舊是同一個女人,「這麼單純幼稚的把戲,以為我們會上當嗎?那婊子已經罩不了你了,躲在裡面不是辦法的。乖乖開門吧!沒什麼好怕的。」
梟狼這時也對著門外喊:「各位!他說的是真的喔!」
這次的笑聲比較小聲,也沒有髒話叫囂,但依舊很快又恢復平靜。那女人繼續說:「阿狼?你怎麼也在裡面?知道他跟你女朋友的事嗎?」
梟狼猶豫了一下,簡單的說了兩個字,「知道。」
那女人似乎很滿意聽到這答案,說話的口氣除了溫柔,還多了幾分嫵媚,「那你應該不會站在他那邊吧?幫我們打開門吧!幫我這個忙,等一下也許姊姊可以賞你一些好處喔!」
門外的人像幫腔似的不停發出淫聲浪語,「嗚––小子!你賺到了!」「包你慾生慾死!」「大姐的性愛狂歡列車剛發出一張登車證!」「快準備傢伙!免得這小子腰不夠力。威而鋼!威而柔!金剛圈!十段變速振動子母棒!保險套!﹍﹍啊!保險套可以免了!」﹍﹍
這些沒水準的鼓譟,連梟狼都受不了,試問性的詢問我:「我應該聽她的話開門嗎?」
「當然,開門之後你最好趕快離開這棟大樓,」三分十五秒,我直覺認為已經沒有人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逃離這棟大樓了。
梟狼本來已經走到門前,正準備要開門,一聽到我這樣說,不知道從哪生出一股坳勁,對我鬼吼鬼叫:「拿朋友馬子來爽的不是我,馬子被朋友操翻得也不是你,所以——專心拆你的狗屁炸彈!老子要待在貴賓席看這場鳥戲看到完。」
門外的人似乎感受到梟狼的怒氣,轉而興奮的鼓譟著:「耶!就是這種精神!」「扁他!修理他!宰了他會更好!」「把原本應該用在馬子身上的腰力統統用在這混球身上吧!」
「閉嘴!」梟狼怒吼著。門外的人立刻安靜下來,梟狼接著對門外問:「如果我開門了,你們想幹嘛?有什麼打算?」
門外的人忍不住開始七嘴八舌的貢獻自己的意見。
「沒幹啥。」「雖然他給我們找了很多麻煩。」「損失很大!」「但是﹍﹍別擔心,我們不會傷害他。」「只是想圍住他,好好聊一聊。」「不會聊太久。」「因為我們要把他丟出窗外。」「喔耶!今晚的重頭戲!」「血肉糢糊!」「你知道嗎?嚴格說起來,殺死他的是地心引力。」「還有地板﹍﹍總之不是我們,所以﹍﹍我們沒有傷害他!」「要加入我們,邊吃零食、邊看你朋友作自由落體嗎?」
接著,門外的情緒在某個節點上爆開來,眾人紛紛開始口不擇言。
「總之﹍﹍他媽的開門!」「想屁眼開花嗎?開門!」「喔!男人屁股開花!我最愛看!」「帶種一點!乖乖開門!」「誰敢站在他那邊就死定了!」「對!先讓我們玩爆你的菊花。」﹍﹍
「怎麼女人那麼愛看男人被爆菊花?」梟狼不可置信的問我,「這些傢伙到底是誰?怎麼好像跟你有深仇大恨?」
我無奈的搖搖頭,說:「這可是個很長的故事﹍﹍你確定你想聽?」
「有何不可。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一分五十二秒,我發現梟狼就連展現樂觀的方式都很白目。
磅!門外的人開始試圖使用武力闖入。
磅!第二擊,沒有被一腳踹開,這扇門的堅固程度遠超乎我的預期。
一分四十九秒。天哪!要從何開始說這個故事呢?我只是想寫小說罷了!一切都是從寫小說開始。
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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